談《後漢書》虛增古文經師鄭眾年壽及事功、司農官職與著作之偽史
------出使匈奴被殺害的文人鄭眾竟立軍功、任大司農、反對鹽鐵及著《春秋刪》,及鄭玄偽稱鄭眾為『鄭司農』之故
一、虛名蓋世的范曄《後漢書》
六朝的南朝劉宋時期的范曄收集自後漢官修《東觀漢記》以來,到劉宋時期尚存於世的各家的有關東漢史的著作,加以取擇裁成了今日的除了八志以外的《後漢書》,但尚未完成因涉及叛亂被滿門抄斬而未完成各志,六朝蕭梁的劉昭始以西晉司馬彪的《續漢書》八志補之,而成今日所見的《後漢書》全璧。唐代劉知幾寫《史通》,贊此書乃『觀其所取,頗有奇工』(《史通‧書事篇》),而且贊『簡而且周,疏而不漏,蓋云備矣』(《史通‧補注篇》),但也有嘆其錄了一些『言唯迂誕,事多詭越』的內容,認為係『美玉之瑕,白圭之玷。惜哉,無是可也。』(《史通‧書事篇》)。不過,後之史家,多一律贊美不置。典型的如近人陳寅恪贊此書『体大思精,信称良史』。不過,如清初姚之駰《後漢書補逸》於其〈原序〉裡就已指出了《後漢書》的缺點,其眼光尚出於陳寅恪之上了:『范蔚宗書最晩出,不過集諸家之成以傾液而潄芳耳……持論之間,不無倒置。議竇武何進之誅宦寺為違天理,責張騫班勇之使西域為遺佛書,抑謝夷吾李郃于方術,枉董宣于酷吏,崇蔡琰于列女,而且志缺藝丈贊為贅語,流觀逸史未必從同也。……文中子之言曰古之史也辨道,今之史也耀文,范其耀文者乎。……』。范曄自已評價自已的《後漢書》甚高,於〈獄中與諸甥姪書〉曰已書是『體大而思精』、『吾文之傑思,殆無一字空設,奇變不窮,同合異體』,而指已『欲因事就卷內發論,以正一代得失,意復未果』,也是炫耀其文。但其內容實不止姚之駰之評,實取擷未當者多矣,加以未辨明所取擇各史內之真偽而剪裁入列,以致於偽史叢集,雖非故意造偽史如班彪班固之《漢書》,但把八卦雜談入於正史,從以下所舉最為迷糊之偽史,即東漢所謂的古文經學家鄭眾傳記,出使匈奴被殺害的鄭眾竟立軍功、任大司農、反對鹽鐵及著《春秋刪》,讓已死之人再延壽十多年來立下汗馬功勞,塗脂抹粉於古文經學家鄭眾,就看出范曄的所謂集眾史為一史,究竟因隔代太久,到六朝劉宋的距後漢數百年後成《後漢書》,無乃把六朝浮誇風擺入於正史,一如唐代始修《晉史》之缺陷,而未能有史家史識及史才去辨非取是。職此之故,范曄的《後漢書》豈能如一些古來史家泛泛隨口所稱是『删繁举要,多得其宜』(清李慈銘語)乎!
二、正史《東觀漢記》與范曄《後漢書》裡的古文經學家鄭眾傳
《後漢書》有關鄭眾的傳記在〈鄭范陳賈張列傳〉裡,其言曰:『眾字仲師。年十二,從父受左氏春秋,精力於學,明三統歷,作春秋難記條例,兼通易、詩,知名於世。……。(永平)八年,顯宗遣眾持節使匈奴。眾至北庭,虜欲令拜,眾不為屈。單于大怒,圍守閉之,不與水火,欲脅服眾。眾拔刀自誓,單于恐而止,乃更發使隨眾還京師。朝議復欲遣使報之,眾上疏諫曰:「臣伏聞北單于所以要致漢使者,欲以離南單于之眾,堅三十六國之心也。又當揚漢和親,誇示鄰敵,令西城欲歸化者局促狐疑,懷土之人絕望中國耳。漢使既到,便偃蹇自信。若復遣之,虜必自謂得謀,其群臣駮議者不敢復言。如是,南庭動搖,烏桓有離心矣。南單于久居漢地,具知形埶,萬分離析,旋為邊害。今幸有度遼之眾揚威北垂,雖勿報荅,不敢為患。」帝不從,復遣眾。眾因上言:「臣前奉使不為匈奴拜,單于恚恨,故遣兵圍臣。今復銜命,必見陵折。臣誠不忍持大漢節對氈裘獨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將有損大漢之強。」帝不聽,眾不得已,既行,
在路連上書固爭之。詔切責眾,追還繫廷尉,會赦歸家。其後帝見匈奴來者,問眾與單于爭禮之狀,皆言匈奴中傳眾意氣壯勇,雖蘇武不過。乃復召眾為軍司馬,使與虎賁中郎將馬廖擊車師。至敦煌,拜為中郎將,使護西域。會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眾發兵救之。遷武威太守,謹修邊備,虜不敢犯。遷左馮翊,政有名跡。建初六年,代鄧彪為大司農。是時肅宗議復鹽鐵官,眾諫以為不可。詔數切責,至被奏劾,眾執之不移。帝不從。在位以清正稱。其後受詔作《春秋刪》十九篇。八年,卒官。』
上列《後漢書》有關鄭眾的傳記,吾人分列兩段如上。其第二段全是郢書燕說的偽史。其生平真史,實見於東漢官修的《東觀漢記》,但可惜此正史於宋代散逸而不全,於鄭眾傳記,直餘以下四段正史:
『鄭眾,字仲師,建武中,太子及山陽王因虎賁將梁松請眾,欲為通引籍,賂遺縑帛,眾悉辭不受,謂松曰:「太子儲君,無外交義,漢有舊防,諸王不宜通賓客。」松諷以長者難逆。眾曰:「犯禁觸罪,不如守法而死。」太子及王皆奇之。』(隋唐‧虞世南《北堂書鈔》卷三七)
『廬江獻鼎,詔召鄭眾問齊桓公之鼎在柏寢臺,見何書?《春秋左氏》有鼎事幾?眾對狀,除為郎中。』(北宋初《太平御覽》卷七五六)
『永平八年,匈奴遣使求和親,上遣鄭眾持節使匈奴。眾素剛烈,至北庭,虜欲令拜,眾不為屈。單于大怒,圍守閉之,不與水火,欲脅服眾,眾拔刃自誓,單于恐而止。』(北宋初《太平御覽》卷四三八)
『永平中,遣鄭眾使北匈奴,眾因上書言:「臣前奉使,不為匈奴拜,單于恚恨,故兵圍臣。今復銜命,必凌折臣。臣誠不忍將大漢節對氈裘獨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將有損大漢之強。」上不聽,眾不得已,既行,後果為匈奴所殺。』(唐初《藝文類聚》卷六八)
今比較上引《藝文類聚》卷六八之《東觀漢記》正史的文字:『永平中,遣鄭眾使北匈奴,眾因上書言:「臣前奉使,不為匈奴拜,單于恚恨,故兵圍臣。今復銜命,必凌折臣。臣誠不忍將大漢節對氈裘獨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將有損大漢之強。」上不聽,眾不得已,既行,後果為匈奴所殺。』和《後漢書》的偽史:
『帝不從,復遣眾。眾因上言:「臣前奉使,不為匈奴拜,單于恚恨,故遣兵圍臣。今復銜命,必見陵折。臣誠不忍持大漢節對氈裘獨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將有損大漢之強。」帝不聽,眾不得已,既行,在路連上書固爭之。詔切責眾,追還繫廷尉,會赦歸家。其後帝見匈奴來者,問眾與單于爭禮之狀,皆言匈奴中傳眾意氣壯勇,雖蘇武不過。乃復召眾為軍司馬,使與虎賁中郎將馬廖擊車師。至敦煌,拜為中郎將,使護西域。會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眾發兵救之。遷武威太守,謹修邊備,虜不敢犯。遷左馮翊,政有名跡。建初六年,代鄧彪為大司農。是時肅宗議復鹽鐵官,眾諫以為不可。詔數切責,至被奏劾,眾執之不移。帝不從。在位以清正稱。其後受詔作《春秋刪》十九篇。八年,卒官。』
可以發現,《後漢書》『帝不從,復遣眾。眾因上言:「臣前奉使,不為匈奴拜,單于恚恨,故遣兵圍臣。今復銜命,必見陵折。臣誠不忍持大漢節對氈裘獨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將有損大漢之強。」帝不聽,眾不得已,既行』全部抄自正史《東觀漢記》的『永平中,遣鄭眾使北匈奴,眾因上書言:「臣前奉使,不為匈奴拜,單于恚恨,故兵圍臣。今復銜命,必凌折臣。臣誠不忍將大漢節對氈裘獨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將有損大漢之強。」上不聽,眾不得已,既行』。
三、《後漢書》虛增鄭眾死後再建奇功業的偽史
而不同之處,《東觀漢記》於此後,只寫下絕筆的『後果為匈奴所殺』。但范曄的《後漢書》,大編鄭眾死後的豐功偉業,成了延壽達人:
『在路連上書固爭之。詔切責眾,追還繫廷尉,會赦歸家。其後帝見匈奴來者,問眾與單于爭禮之狀,皆言匈奴中傳眾意氣壯勇,雖蘇武不過。乃復召眾為軍司馬,使與虎賁中郎將馬廖擊車師。至敦煌,拜為中郎將,使護西域。會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眾發兵救之。遷武威太守,謹修邊備,虜不敢犯。遷左馮翊,政有名跡。建初六年,代鄧彪為大司農。是時肅宗議復鹽鐵官,眾諫以為不可。詔數切責,至被奏劾,眾執之不移。帝不從。在位以清正稱。其後受詔作《春秋刪》十九篇。八年,卒官。』
四、范曄文抄華嶠《後漢書》所致?
於西晉,有魏代名臣華歆之子的華嶠,著《後漢書》,今亦佚,有關鄭眾的傳記的佚文只有以下兩段:
『鄭眾字仲師,為左馮翊,徵為大司農。是時朝議欲改弊,眾諫以為不可。詔切責,至被奏劾,執之不移。』(《北堂書鈔》卷五四)
『鄭眾字仲師,為大司農,在位以清正稱。』(《北堂書鈔》卷五四)
顯然看出,范曄的《後漢書》裡有關鄭眾的偽史,當是因為抄自華嶠的《後漢書》,而缺少考校的功夫,於是把華嶠有關鄭眾的偽史抄入。
不過,因為鄭眾是後世傾心的經學家,於是如有少許會於研究鄭眾史或東漢史者,於參看到了《東觀漢記》時,第一印象即是鄭眾怎會不光彩的死掉呢,於是極口毀謗正史《東觀漢記》,此中第一人就是清乾隆年間的編定《四庫全書》的四庫館臣了。四庫館臣在編校清初姚之駰《後漢書補逸》時,於此段《東觀漢記》的佚文下補記:『案范書衆辭使事同,但范稱衆在路連上書固爭,詔切責追還,繫廷尉。㑹赦歸後,復為軍司馬,仕至大司農。此言為匃奴所殺,意引書家妄筆,本書定不誤也。』
而今人吳樹平先生的《東觀漢記校注》(中華書局,2007年)亦把《後漢書》內容先肯定於心,而未辨明范書抄自華嶠之書,而言:『「後果為匈奴所殺」,此句疑為類聚作者妄加。據范曄後漢書鄭眾傳記載,眾被迫北使匈奴,在路途上連續上書,有詔追還,拘繫廷尉,會赦歸家。建初六年,代鄧彪為大司農,八年卒官。書鈔卷五四兩引華嶠《後漢書》,亦言鄭眾為大司農。是眾非為匈奴所殺,而卒於任大司農時期。』
其實,要辨華嶠《後漢書》及范曄《後漢書》有關鄭眾的偽史,十分容易。那就是以所謂鄭眾於死後在西域的功業全屬子虛及所謂議鹽鐵事全屬子虛就已得知其妄。
五、談鄭眾死後的西域事蹟的子虛
(一)鄭眾死於永平十五年或不久之前
按,東漢明帝永平計十八年,《東觀漢記》今存佚文而已。而有關鄭眾傳,談到永平八年鄭眾出使匈奴,被匈奴所迫,逼到拔刃自誓的地步,使『單于恐而止』,故此時依《東觀漢記》並未被匈奴所殺,《後漢書‧顯宗孝明帝紀》:『(永平八年)冬十月,北宮成。…………北匈奴寇西河諸郡。』
故永平八年,鄭眾未死,則若『永平中………果為匈奴所殺,那必是在永平九年到永平十八年其間之事。
《後漢書‧顯宗孝明帝紀》於永平八年到永平十八年之間,涉及匈奴之事者如下;
『(永平八年)冬十月,北宮成。…………北匈奴寇西河諸郡。
(永平十五年)十二月,遣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屯涼州。
十六年春二月,遣太僕祭肜出高闕,奉車都尉竇固出酒泉,駙馬都尉耿秉出居延,騎都尉來苗出平城,伐北匈奴。竇固破呼衍王於天山,留兵屯伊吾盧城。耿秉、來苗、祭肜並無功而還。………是歲,北匈奴寇雲中,雲中太守廉范擊破之。
(十七年)冬十一月,遣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騎都尉劉張出敦煌昆侖塞,擊破白山虜於蒲類海上,遂入車師。初置西域都護、戊己校尉。
(十八年)六月己未,有星孛於太微。焉耆、龜茲攻西域都護陳睦,悉沒其眾。北匈奴及車師後王圍戊己校尉耿恭。』
而《後漢書‧西域傳》有關永平九年至十八年之西域事者乃:『十六年,明帝乃命將帥,北征匈奴,取伊吾盧地,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于窴諸國皆遣子入侍。西域自絕六十五載,乃復通焉。
明年,始置都護、戊己校尉。
及明帝崩,焉耆、龜茲攻沒都護陳睦,悉覆其眾,匈奴、車師圍戊己校尉。』
在永平八年,鄭眾的官職是『越騎司馬』,他以這個官銜出使北匈奴,見於《後漢書‧南匈奴列傳》:『(永平)八年,遣越騎司馬鄭眾北使報命,而南部須卜骨都侯等知漢與北虜交使,懷嫌怨欲畔,密因北使,令遣兵迎之。鄭眾出塞,疑有異,伺候果得須卜使人,乃上言宜更置大將,以防二虜交通。由是始置度遼營,以中郎將吳棠行度遼將軍事,副校尉來苗、左校尉閻章、右校尉張國將黎陽虎牙營士屯五原曼柏。又遣騎都尉秦彭將兵屯美稷。其年秋,北虜果遣二千騎候望朔方,作馬革船,欲度迎南部畔者,以漢有備,乃引去。復數寇鈔邊郡,焚燒城邑,殺略甚眾,河西城門晝閉。帝患之。十六年,…………』上列史事當於鄭眾第一次出使北匈奴時,於路途上發見南匈奴有勾結北匈奴事,於是上言更置大將,防南北匈奴交通,於是乃置度遼營,並於永平八年當年發揮了作用。
而永平八年第一次鄭眾出使匈奴後,於永平八年當年或其後又被明帝派遣再赴北匈奴,此次,鄭眾上書拒絕,但明帝堅持之下,不得已出發,於是果被北匈奴所殺。漢使被殺,於外交上,就是宣戰,於是知,何時漢軍開始進攻北匈奴,即是報漢使鄭眾被殺之時,於是一查史書所載,《後漢書‧顯宗孝明帝紀》:
『(永平十五年)十二月,遣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屯涼州。
十六年春二月,遣太僕祭肜出高闕,奉車都尉竇固出酒泉,駙馬都尉耿秉出居延,騎都尉來苗出平城,伐北匈奴。竇固破呼衍王於天山,留兵屯伊吾盧城。耿秉、來苗、祭肜並無功而還。………是歲,北匈奴寇雲中,雲中太守廉范擊破之。』
東漢對於北匈奴開戰,於永平十五年底,派竇固、耿秉屯涼州為先遣部隊,第二年開始四路出擊北匈奴。於是知,鄭眾被北匈奴所殺,一定於永平八年到永平十五年之間。可能較近於永平十五年,因漢使被殺,此有損國威,漢出兵伐北匈奴不會遲遲而示弱。
(二)、《後漢書》鄭眾『擊車師。至敦煌,拜為中郎將,使護西域』事子虛烏有
而《後漢書》於下文復胡謅『會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眾發兵救之。』此段『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倒有個時間座標,那就是《後漢書‧顯宗孝明帝紀》;『(永平十八年)六月己未,有星孛於太微。焉耆、龜茲攻西域都護陳睦,悉沒其眾。北匈奴及車師後王圍戊己校尉耿恭。』及《後漢書‧西域傳》:『及明帝崩,焉耆、龜茲攻沒都護陳睦,悉覆其眾,匈奴、車師圍戊己校尉。』也就是依《後漢書》之謊言,說鄭眾『召眾為軍司馬,使與虎賁中郎將馬廖擊車師。至敦煌,拜為中郎將,使護西域』之時,『會』(正好)『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眾發兵救之』。
按,此事繫年於明帝永平十八年(75年),即明帝死去之年。該年,車師後王及北匈奴發兵攻擊漢之戊己校尉耿恭。按,依《後漢書》鄭眾偽史,車師已被鄭眾攻破,不但攻破,還一路打到敦煌,簡直如入無人之境,神勇威武,力不可當了嗎,而且因而鄭眾被拜為中郎將,而且竟然讓他擔當護西域之重責大任了嗎,而被鄭眾攻破的車師,怎麼又回神過來,又能與北匈奴發兵攻鄭眾所保的西域轄下的戊己校尉耿恭。那麼,鄭眾的『擊車師。至敦煌』的功業,豈不太弱不禁風了。
(三)、《後漢書》移花接木,把『發兵救』『戊己校尉』的是酒泉太守段彭移成鄭眾的功業
而且,如此一來還不打緊,沒想到讓新皇帝章帝一上任,就『詔征西將軍耿秉屯酒泉。遣酒泉太守段彭救戊己校尉耿恭』(《肅宗孝章帝紀》),怎麼鄭眾犯下輕敵的過誤未治罪或是未下詔叫使護西域的中郎將鄭眾屯酒泉或救戊己校尉耿恭呢?而更加上,到了其改元的次年的建初元年,走馬上任後,立刻又有『酒泉太守段彭討擊車師,大破之。罷戊己校尉官。』是由酒泉太守段彭討擊車師,而大破之,為何不是護西域的中郎將的鄭眾呢?為何鄭眾於章帝立位後所有有關西域的事全無影無響?那麼,《後漢書》鄭眾傳替鄭眾搞造西域之神的那些西域功業為何史所不載。『會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眾發兵救之。遷武威太守。』明明史載救戊己校尉的是『遣酒泉太守段彭救戊己校尉耿恭』、『酒泉太守段彭討擊車師,大破之』(《肅宗孝章帝紀》),根本不是鄭眾。
六、章帝建初六年並無議鹽鐵官之事
華嶠《後漢書》有關鄭眾者,今只存以下的兩段文字:
『鄭眾字仲師,為左馮翊,徵為大司農。是時朝議欲改弊,眾諫以為不可。詔切責,至被奏劾,執之不移。』(《北堂書鈔》卷五四)
『鄭眾字仲師,為大司農,在位以清正稱。』(《北堂書鈔》卷五四)
正好,就是范曄《後漢書》裡塑造鄭眾死後光輝事功之文抄之所本:
『遷左馮翊,政有名跡。建初六年,代鄧彪為大司農。是時肅宗議復鹽鐵官,眾諫以為不可。詔數切責,至被奏劾,眾執之不移。帝不從。在位以清正稱。其後受詔作《春秋刪》十九篇。八年,卒官。』
也許,范曄《後漢書》於鄭眾傳記,完全以華嶠《後漢書》當成文抄之底本,雖華嶠該書不完整,但仍有比對之下,發現有抄襲之跡。
再看《後漢書‧鄭范陳賈張列傳》鄭眾傳裡說;『建初六年(81年),代鄧彪為大司農。是時肅宗議復鹽鐵官,眾諫以為不可。詔數切責,至被奏劾,眾執之不移。帝不從。』
但《後漢書‧肅宗孝章帝紀》於建初六年此時的記載,只有:『六年春二月辛卯,琅邪王京薨。夏五月辛酉,趙王盱薨。辛未晦,日有食之。秋七月癸巳,以大司農鄧彪為太尉』而已,沒有任何有關章帝於建初六年有鹽鐵官事。
七、《後漢書》移花接木,把朱暉反對鹽鐡移成鄭眾的功業
有鹽鐵之事者,在下一個年號的元和年間(84~87年)了。《後漢書‧朱樂何列傳》裡:
『元和中,………是時穀貴,縣官經用不足,朝廷憂之。尚書張林上言:「穀所以貴,由錢賤故也。可盡封錢,一取布帛為租,以通天下之用。又鹽,食之急者,雖貴,人不得不須,官可自煮。又宜因交阯、益州上計吏往來,市珍寶,收采其利,武帝時所謂均輸者也。」於是詔諸尚書通議。暉奏據林言不可施行,事遂寢。後陳事者復重述林前議,以為於國誠便,帝然之,有詔施行。暉復獨奏曰:「王制,天子不言有無,諸侯不言多少,祿食之家不與百姓爭利。今均輸之法與賈販無異,鹽利歸官,則下人窮怨,布帛為租,則吏多姦盜,誠非明主所當宜行。」帝卒以林等言為然,得暉重議,因發怒,切責諸尚書。暉等皆自繫獄。三日,詔敕出之。曰:「國家樂聞駮議,黃髮無愆,詔書過耳,何故自繫?」暉因稱病篤,不肯復署議。尚書令以下惶怖,謂暉曰:「今臨得譴讓,柰何稱病,其禍不細!」暉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機密,當以死報。若心知不可而順旨雷同,負臣子之義。今耳目無所聞見,伏待死命。」遂閉口不復言。諸尚書不知所為,乃共劾奏暉。帝意解,寑其事。後數日,詔使直事郎問暉起居,太醫視疾,太官賜食。暉乃起謝,復賜錢十萬,布百匹,衣十領。』
按,《後漢書》的鄭眾偽史講『是時肅宗議復鹽鐵官,眾諫以為不可。詔數切責,至被奏劾,眾執之不移。帝不從。』可見章帝對於復鹽鐵官一事,已有決斷在心,不顧臣下的反對而執意要推行,那麼,如果《後漢書》裡的鄭眾偽史屬實,那麼,就在建初六年,在鄭眾大力反對之下,章帝多次下詔大罵,還要被奏劾之下,章帝一定當即火速交辨力推,怎會到了下一個年號的元和年間,就在幾年之後,還搞到『縣官經用不足,朝廷憂之』,由尚書張林上言要鹽歸官營呢?不是已經被章帝於建初六年實施了嗎。所以一比對之下,分明沒有鄭眾於建初六年反對鹽鐵事,所以到元和年間,鹽未官營於是被張林初次提起,起初,章帝還沒有什麼興趣,因為朱暉的反對,『詔諸尚書通議。暉奏據林言不可施行,事遂寢。後陳事者復重述林前議,以為於國誠便,帝然之,有詔施行。』但終於頒詔實施。
所以不是章帝一開始成竹在心,非要實施不可,還是初採朱暉建議不實施,沒有數詔切責他,而是集眾臣下的意見為依歸。而《後漢書》鄭眾傳裡,把章帝形容成一個跋扈的皇帝,根本就與事實南轅北轍。而且把後數年的朱暉事蹟,移花接木的鄭眾死後的虛妄人生裡。
八、《後漢書》移花接木,把大司農鄭弘移成鄭眾
鄭眾根本沒有當過大司農。研究經學者都知道,把鄭眾稱為『司農』者,是那位東漢末年的經學師的鄭玄。鄭玄在經文箋注裡稱鄭眾為『鄭司農』。但實際上,鄭眾根本就在明帝永平末年,就在第二次出使北匈奴時成仁了,沒能活到章帝建初年間去當大司農。而當時的大司農或是鄭弘。
《後漢書‧肅宗孝章帝紀》,建初『六年(81年)秋七月癸巳,以大司農鄧彪為太尉。
元和元年(84年)八月甲子,太尉鄧彪罷,大司農鄭弘為太尉。』
在建初六年之前多年前,鄧彪當上了大司農,到了建初六年,他從大司農改任太尉,於是或是鄭弘任大司農。因為到了元和元年,鄧彪罷太尉,此時的大司農鄭弘轉任為太尉。於此亦看出,東漢似有大司農轉任太尉的慣例。故而,或自建初六年,大司農的空缺即是下任太尉鄭弘來接的。而此建初六年,正是《後漢書》鄭眾偽史裡所說的『建初六年,代鄧彪為大司農。』而事實反而應是:建初六年,鄭弘代鄧彪為大司農。於是遂知,范曄《後漢書》狂抄華嶠《後漢書》裡的鄭眾偽史而無史識史才去辨識其偽。而依然,移花接木,把大司農鄭弘移成鄭眾。
九、經由以上詳析,分明《後漢書》把死鄭眾當活人,成了神怪小說
經由以上分析,可知《後漢書》有關鄭眾的傳記在〈鄭范陳賈張列傳〉裡鄭眾傳的末段的:
『在路連上書固爭之。詔切責眾,追還繫廷尉,會赦歸家。其後帝見匈奴來者,問眾與單于爭禮之狀,皆言匈奴中傳眾意氣壯勇,雖蘇武不過。乃復召眾為軍司馬,使與虎賁中郎將馬廖擊車師。至敦煌,拜為中郎將,使護西域。會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眾發兵救之。遷武威太守,謹修邊備,虜不敢犯。遷左馮翊,政有名跡。建初六年,代鄧彪為大司農。是時肅宗議復鹽鐵官,眾諫以為不可。詔數切責,至被奏劾,眾執之不移。帝不從。在位以清正稱。其後受詔作《春秋刪》十九篇。八年,卒官。』
以上這段文字,全屬神鬼怪譚,把死人鄭眾延壽了十幾年,讓死人鄭眾在死後還能在西域立功,成了文武全才,而且還任了大司農,為鹽鐵事立抗主威,最後,還於死後寫出《春秋刪》十九篇,一直活到建初八年,多活了十幾年,建立虛無的功業,如此胡言亂謅,竟然是范曄《後漢書》的格調。
十、鄭眾偽史是出於鄭玄的胡謅?
再看一看,明明鄭眾死於明帝永平十五年以前不久,而沒有到章帝建初年間去當上大司農,而大司農實乃同姓的另一人的鄭弘。西晉的華嶠《後漢書》以鄭眾當上大司農,實也不是偽言的第一人。於文獻明載的那位把早已死掉的鄭眾讓他當上了大司農的那位作偽者乃東漢末年的經學術士鄭玄其人,一如前述。那麼,在鄭玄當時的東漢末年,實或已有鄭眾曾任大司農的傳言或鄭玄初啼偽言。但史無鄭玄以外的明證。在鄭玄之前的經師,不論東漢古文經學家任何一人,連同鄭玄的師輩的馬融,都沒有說鄭眾是司農,而只有到了鄭玄,始初稱之。故可以合理懷疑。鄭玄不滿馬融貶低鄭眾,於是虛立其官職之?按,《後漢書‧馬融傳》曾提到馬融批評鄭眾的左傳注曰:『鄭君博而不精』。既然,到了三國及六朝以來,鄭玄被當做經學之神而崇拜,於是時人本於鄭玄偽造鄭眾是曾任大司農,替他圓謊之下,造出如華嶠《後漢書》的偽史,而范曄只徒搞文辭為尚,果乃耀文之輩,於史識史才皆差謬之下,直抄而無才識究其偽,於是以訛傳訛,後世全受其欺。甚至博學如四庫館臣,反而據范曄偽史批正史《東觀漢記》,乃『引書家妄筆,本書定不誤也』了。(劉有恒,2017.12.11寫於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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