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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使用清人所創『煉句琢字』且用法不當,即知《南詞引正》係後人偽造

 

一、《南詞引正‧敘》處處偽跡

 

1960年,內地吳新雷遊學京華,文化部訪書專員路工(1920~1996)告之以和趙萬里(1905~1980)到江南訪書時所獲崑曲新資料,就是在一本『清初抄本』的明朝書畫鑒賞家張醜的《真蹟日錄》的第二集內發現了有後跋:『右《南詞引正》凡二十條,乃婁江魏良輔所撰,余同年吳崑麓較正。情正而調逸,思深而言婉,吾士夫輩咸尚之。昔郢人有歌《陽春》者,號為絕唱。今良輔善發宋元樂府之奧,其煉句之工,琢字之切,用腔之巧,盛於明時,豈弱郢人者哉。時嘉靖丁末夏五月金壇曹含齋敘。長洲文徵明書於玉磬山房。真跡』的《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

 

(一)、

光是此段所謂由曹含齋所『敘』的後跋文,即處處偽光乍現。其中的『情正而調逸,思深而言婉』抄自南宋初年的紹興十八年(1148年)所刋印有晁謙之的跋文的建康郡齋本裡晁謙之所寫的跋文裡讚詞人選集《花間集》是『情真而調逸,思深而言婉』,只改『真』字為『正』,把說理文的《南詞引正》讚成詞人怡情之詞作了,比喻不倫,已於〈說理文《南詞引正》像詞人的樂府《花間集》?───偽造《南詞引正》時的紕漏之一〉一文內揭發。

 

(二)、

而其中的『豈弱郢人者哉』一語,筆者於〈偽《南詞引正》成於蔣星煜公開他發現異書《涇林續記》的1957年後〉一文(收於筆者:《宋元明戲曲史考略》,臺北:城邦印書館,2015年)內,即於該文第三節〈證據指向引用了1957年5月10日的《人民日報》用典〉考之如下:

 

『在這個託名為『吳崑麓校正』的《南詞引正》的跋文裡,出現這個又用『郢人』又用『弱』勾串成辭的用典,請注意其筆法:『今良輔善發宋元樂府之奧,其煉句之工,琢字之切,用腔之巧,盛於明時,豈弱郢人者哉』,其中不但用了『郢人』而且出現了一個『弱』。成了『弱郢人』三字,意指魏良輔善發宋元樂府之奧,不會弱於善歌的郢人。

 

這個偽文裡,所採用的此三字,用『郢人』又用『弱』勾串成辭的用典,古無此用法,直到於早於偽文1960年偽文發現前,於1957年5月10日的《人民日報》裡就用了這個『弱』及『郢人』成文:『這真不亞於郢人運斧的本領,也不弱於西醫開腸破肚所需要的準確與細心。』…於是三年後的1960年就發現了《南詞引正》,如果說,因為作偽者因為看到了1957年5月10日的《人民日報》此文,再加上又看到了蔣星煜公開他發現異書《涇林續記》,於是文思泉湧,也使用1957年5月10日的《人民日報》上煉句琢字的『弱』及『郢人』得來的靈感完成偽跋,連偽跋及偽《南詞引正》,拿一本或經在行的人處理成看來像是清初古紙的裝訂空白紙本,連同《真跡曰錄》內容抄一遍並夾帶偽《南詞引正》抄入到裡面。故偽文《南詞引正》或可能的最晚完成日期,其最晚應是可後推至1957年5月10日以後,即1960年發現此偽文的三年前到發現前之任一時間。』此一句語的使用,其詞組法,竟取自1957年5月10日的《人民日報》之文。於是成了作偽時間可以判定的證據之一。

 

(三)、

而其『盛於明時』一語,吾人於〈偽魏良輔《南詞引正》偽跋文總檢討〉一文(收於筆者:《崑曲史料與聲腔格律考略》,臺北:城邦印書館,2015年)內,內亦有所考證:

 

『又,此後跋文內竟曰:『盛於明時』,此又分明是清朝及其後年代的人稱呼明朝之口吻,如為明代人所作,則應寫成『盛於本朝』、『盛於皇明』、『盛於國朝』、『盛於我明』、『盛於我朝』、『盛於大明』等,始為明代人慣用的口吻。則此位作偽者,應係明代亡後的清代或民國以後的人,故把此『盛於明時』,脫筆而出,又露一偽饀了。』

 

此也是因偽作者趙萬里,在偽造時,大意之下忘了自己應設身處局而穿越到明代嘉靖二十八年去,以當時人的思索及用筆下字。於是以二十世紀人看明朝的角度,寫出了『盛於明時』(盛於明朝)的清代以來的人的口吻的敗筆而露出了馬腳。

 

二、鄭閏偽造顧堅家譜及家族行誼亦因用現代人筆法而露饀

 

像是2010年上海交通大學東方文化研究中心的教授鄭閏偽造假崑曲鼻祖的顧堅家譜及家族紀事,也是因為用筆像極現代人,而成了被破案的線索之一。該鄭閏偽之事,詳見於崑山文化研究中心王曉陽的〈“民間藝人”抑或“查無此人”?——也談顧堅其人〉一文。如『部分文字表述,使用了現代表述方法,令人匪夷所思』等等。後來吳新雷也寫作〈論玉山雅集在崑山腔形成中的藝融合作用〉一文,發表於《文學遺產》2012年第1期,雖該文裡把《南詞引正》當成真品九成九都穿鑿附會,但裡面亦有揭發此一造假案,而指出鄭閏先生在日本發現的史料所配圖片出自上海圖書館。又陳益於2012年9月28日《文学报•新批评》的〈被造假的崑曲鼻祖〉亦述及此一造假案破案的情形。由此可見,現代學界對於造假案多少也有比1961年代的學術水準有少許判斷力上的進步。

 

三、《南詞引正‧敘》使用『煉句琢字』首見於清初鄒祇謨

 

 

由於偽造者趙萬里,沒有注意到像是後於明代嘉靖二十六年才出現的新詞組,是不可以在偽造魏良輔的《南詞引正》此一實無其文的偽文裡去用到的。例如,如果趙萬里及路工活到現在,想偽造《南詞引正》,則絕不可用『紅火於明時』,因為『紅火』此一表示當紅的『盛』義,是近年來的新詞組,如果趙萬里活到現代,在偽造的《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裡用了此一新詞『紅火』,馬上偽饀就敗露。

 

而趙萬里在二十世紀中葉偽造《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時,用到的『煉句之工,琢字之切』裡的『煉句』和『琢字』並用,就是一個決不是明代嘉靖二十六年的曹含齋可以寫得出後世清初此詞組的發明人鄒祇謨所發明的詞組『煉句琢字』。

 

像是『煉句』此被文法學定義為『自由詞組』,是發生在唐代。像是杜荀鶴〈閒居書事〉詩:『鬢白祇應秋練句』,或是周賀〈投江州張郎中〉詩:『煉句貽箱篋』。自此而後成了常用的詞組。

 

而『琢字』此一自由詞組,是由清初的鄒祇謨發明的。而之前,在南宋初年的孫奕《示兒編》裡首先啓用了『煉字』,而在清初鄒祗謨(1627~1670)《遠志齋詞衷》裡,指出:『清真樂章以短調行長調,故滔滔莽莽處,如初溏四傑作七古,嫌其不能盡變。至姜、史、高、吳,而融篇煉句琢字之法,無一不備。』而約與鄒祗謨同時的李漁(1610~1680年),也在其《窺詞管見》有用到『琢句煉字雖貴新奇,亦須新而妥。』依詞組發展的角度去判斷,或應是李漁把鄒祗謨的『煉句琢字』重組為『琢句煉字』。

 

則首見『琢字』用法,而且和『煉句』並言,乃是清朝初年鄒祗謨及李漁啓其端的。此四字連用,到了民國時代起,則開始廣用了。而趙萬里,寫偽文《南詞引正》,只知生吞活剝,套用一些華麗的成詞,如用了讚美詞人寫詞之佳的『情真而調逸,思深而言婉』,套給論說文的魏良輔曲律。而此處,又因為想要用此一漂亮的詞組『煉句琢字』,套在誇讚魏良輔善發宋元樂府之奧之下的『煉句之工,琢字之切』。

 

四、『煉句琢字』又非讚唱法的用辭,趙萬里再露生吞活剝偽跡

 

按,指魏良輔善發宋元樂府之奧,魏良輔此人,是創崑山腔,又不是要『煉句琢字』去寫樂府歌辭,此一讚美魏良輔的崑山腔的工尺及唱法是『煉句之工,琢字之切』,又是趙萬里光找美辭佳語亂套給魏艮輔的崑山腔上,『煉句之工,琢字之切』是寫詩寫詞寫曲時對於句法及字法上的斟酌,又不是喻唱腔上的唱法的用辭,於是趙萬里於此,又犯了一個曲學外行人所犯的重大過失而敗露作偽行藏了。

 

由以上的申論,可見既然《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裡的『煉句之工,琢字之切』是出自於清朝初年的鄒祗謨及李漁,則此一《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更不可能是早於清初的明代中期的嘉靖二十六年的曹含齋會用到的詞組,因為此一詞組當時還沒有被人發明呢。於是《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就偽跡昭然了。

(劉有恆,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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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有關此文作者的考證,作偽者趙萬里『連鈔書都不會,離不通還很遠』的各事證,見劉有恆:《崑曲史料與聲腔格律考略》、《宋元明戲曲史考略》(臺北:城邦印書館,2015年)等書及其它文章裡考證,如〈從故紙堆裡想出偽造《南詞引正》及 “崑曲鼻祖”顧堅〉、〈偽《南詞引正》的『冀州調』和『中州調』豈是二物?〉、〈偽《南詞引正》配合關漢卿燕人的發現而創『冀州調』『小冀州調』聲腔名〉、〈談汪詩佩談《南詞引正》談北曲之條乃『絕似小說家語之餘』---『諸惡畢備,連鈔書都不會,離不通還很遠』的偽魏良輔《南詞引正》〉、〈從引用王驥德時代誤用的【本序】曲牌名證實所謂魏良輔《南詞引正》為偽造〉、〈趙萬里與孤本《樂府名詞》及偽文魏良輔《南詞引正》〉、〈『中州韻』會『詞意高古』嗎?───偽造魏良輔《南詞引正》時的紕漏之二〉、〈說理文《南詞引正》像詞人的樂府《花間集》?───偽造《南詞引正》時的紕漏之一〉、〈談抄自《南詞敘錄》的《南詞引正》偽文的『蘇人慣多唇音』條〉、〈趙萬里與江南訪書及《南詞引正》〉、〈趙萬里與偽文《南詞引正》上的羅振玉的『面城精舍』章〉、〈談偽造魏良輔的《南詞引正》救崑曲的曲界往事〉、〈偽《南詞引正》為何會出現杭州腔〉、〈談偽魏良輔《南詞引正》內顧堅自號『風月散人』之出處〉、〈談趙萬里與偽《南詞引正》裡所謂秦觀的《媚顰集》的出處〉、〈被用手法偽造成『清鈔本』所謂魏良輔的《南詞引正》〉、〈崑曲鼻祖魏良輔大捧弋陽腔?──偽跡昭然若揭的魏良輔的《南詞引正》大捧弋陽腔〉、〈談汪詩佩論《南詞引正》裡有關提及陳秋碧《秋碧樂府》的疑點〉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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