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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故紙堆裡想出偽造《南詞引正》及 “崑曲鼻祖”顧堅
────談偽造《南詞引正》的直接及間接動機

 

一、神神秘秘的《南詞引正》讓吳新雷公佈

 

吳新雷在其〈南詞引正的發現及公佈〉一文裡指出:『1960年暑期,我到北京拜訪文史界的學者名師,承蒙周貽白、戴不凡、謝國禎和傅惜華等專家的指引,得到文化部訪書專員路工先生的熱情接待。』這是南詞引正發現之始。

但更具體一點的敘述,也是由吳新雷在〈從淒苦失業者到曲學大家〉裡有一段文字,說明了1960年發現所謂的魏良輔的《南詞引正》一文及公開的經過:『那是19608月光景,我遊學京華,承蒙傅惜華、周貽白等專家指點我,說是文化部訪書專員路工家裡藏有崑曲的新資 料,但路先生只吐露出一點兒口風,卻秘不示人,不知究竟是什麼東西,“你是個小青年,不妨去敲開他的門,像福爾摩斯一樣去偵探一下。”那時各家各戶都還沒有電話,不速之客敲門而入是常事,主人都能諒解,不以為怪。事先我瞭解到路先生是個崑曲愛好者,便以崑曲作為“敲門磚”上了他的門。他問我是做什麼的?我答稱是研究崑曲的,他就讓我進了家門。接著他又考問我能不能唱?我當即唱了《琴挑》和《遊園》裡面一生一旦兩支曲子,他大為興奮地說:“想不到解放後的大學裡,還有你這樣的小夥能接續崑曲的香火!”我告訴他是陳中凡老先生試圖在南大恢復吳梅曲學的傳統,所以讓我學習唱曲的。這一來竟引發了他極大的熱情,脫口而出地說:“我告訴你,我發現了崑曲的新材料,別人來是不拿的。既然你有志於拾薪傳火,我認你是個崑曲的知音,我獨獨給你看!”說著說著,他就把我帶進了他的書房,只見一隻大木桶,裡面盡是孤本秘笈。有古本《水滸傳》,有珍本《綴白裘》等等。他從書堆裡摸出一部清初抄本《真蹟日錄》,鄭重其事地翻到一處給我看,並繼續考驗我說:“你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名堂?”我看到裡面抄錄的是《魏良輔南詞引正》。作為唱曲的人,我是熟習《魏良輔曲律》的,但想不到路先生竟有《魏良輔南詞引正》的新發現,而且立馬拿給我考問異同。我看到《南詞引正》的文本是根據文徵明的真蹟錄下的,裡面大有名堂,當我讀到其中有崑山腔起源於元朝末年的記載時,不禁歡欣鼓舞,拍案叫絕!因為過去的戲曲史都講崑腔是明代嘉靖年間魏良輔創始的,而魏良輔在自己的著作中卻說起始於元末崑山人顧堅和顧阿瑛,足足把崑腔的歷史上推了200多年。為此,我誠摯地建議路先生能及早把《南詞引正》公之於世,為崑曲史的研究揭開新的一頁。想不到路先生反而稱讚我是個“識貨者”,表示要提攜我這個研究崑曲的新人。他連聲道:“常言說得好,紅粉送給佳人,寶劍應贈義士。我樂意把這份珍貴材料送給你,由你去公佈。”他讓我坐在他的書桌旁,當場讓我把《真蹟日錄》中《南詞引正》的文本過錄下來,叫我去發表。這對我來說,當然是一舉成名的大好機會,但我回到南京後斟酌再三,考慮到這份珍貴材料如果送給錢先生校注後在《戲劇報》上發表,那就能起到為錢先生恢復名譽的關鍵作用。於是,我把《南詞引正》的過錄本獻給了錢先生,然後跟路先生說明了獻寶的原因,路先生稱許這是雪中送炭,是義舉,甚表贊同,並配合錢先生寫了篇短文,一起交給《戲劇報》編輯部。由於已跟戴不凡先生說合,得到特別重視:在1961430日出版的《戲劇報》七、八期合刊上,赫然出現了署名錢南揚的《〈南詞引正〉校注》,目錄用黑體字排版,突出其重要地位。』

 

在吳新雷〈南詞引正的發現及公佈〉一文裡,提到了路工:『把我帶進他的書房,當面打開一個大木箱,把各種孤本秘笈都給我看了。其中有古本《水滸傳》和珍本《綴白裘》等等。他特別拿出一部抄本來,鄭重其事地教我仔細閱覽。我看這部抄本的書名是《真迹日錄》,卷後還有其他著作,題署均為“玉峰張丑廣德纂”(玉峰是崑山的雅稱),目次是:真迹日錄首集、真迹日錄二集、真迹日錄三集、法書名畫見聞表、南陽法書表、南陽名畫表、清河秘篋書畫表、清河書畫舫表、米南宮手簡、直晉齋記。』

 

又提到:『正巧我在拜訪路工先生之前,已到文化部藝術事業管理局的資 料室,觀賞了文徵明(1470~1559)親筆手寫的崑曲劇本《闘金牌傳奇》。』

 

二、趙萬里偽造《南詞引正》的間接動機

 

研究犯罪心理──當然,偽造也是一種罪行──,則一個犯人的犯案,必有其動機。動機又可以分為直接動機,及間接動機。

 

吾人曾於〈談偽造魏良輔的《南詞引正》救崑曲的曲界往事〉談到這件造假案的動機是為了給崑曲擺脫1950年以來處於被批判是封建士大夫階級的玩意兒的處境,於是藉由假造此一崑曲鼻祖魏良輔親筆寫出,崑曲還有一位鼻祖顧堅,是顧堅創了民間性的崑山腔,把崑山腔的歷史改造到元末明初,崑山腔是地方老百姓的民間聲腔,於是重新打造崑曲史,把崑曲列到人民性的方面,以保崑曲不會在極左之下被迫害及消滅。

三、《真迹日錄》是趙萬里偽造《南詞引正》的直接動機之一

 

這種動機說來只是間接,因為直接造成寫出偽文《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的真正直接動機,則是由於1957年趙萬里和路工到江南訪書時帶回了一堆如上吳新雷所說的『題署均為“玉峰張丑廣德纂”』的一批書,尤其內中的《真迹日錄》頗有特色。是張丑對於其親見的書畫都有品題並附以『真蹟』二字,以表示其所目見並鑑定為真。於是就替趙萬里開一偽造的方便法門。如果模仿原有筆蹟,並注意到服從於此原書應有避諱以讓外行認為仍係清朝初年康熙時的抄本,而偽造一篇《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後,把他塞入到其中一集的《真迹日錄》之內,把此原書不動,只是拆缷裝訂而重裝,並重新塗改成新編頁及塗改掉不相稱的內容,及添加偽筆改造,並用趙萬里於北京圖書館特藏善本室裡修補古書成就其理想的『復舊如舊』,封面都仍用舊封面,重新裝訂成冊,擺放回去,由路工負責向外推銷以尋求公開於世的方法。

像周貽白、傅惜華全都知道路工及趙萬里兩人的圖謀,也許路工也要求周貽白或傅惜華寫文把偽文當成真史料公開,但兩人都畏懼萬一出事,則事關生死,而且此種於學術而言是不忠於學術之事,不可造次,但答應路工一定另找替死鬼,於是才有吳新雷所講的:『承蒙傅惜華、周貽白等專家指點我,說是文化部訪書專員路工家裡藏有崑曲的新資 料,但路先生只吐露出一點兒口風,卻秘不示人,不知究竟是什麼東西,“你是個小青年,不妨去敲開他的門,像福爾摩斯一樣去偵探一下。”』

 

四、假文徵明手抄清初傳奇《闘金牌傳奇》是偽造《南詞引正》直接動機之二

 

吳新雷於〈南詞引正的發現及公佈〉一文裡,又提到:『正巧我在拜訪路工先生之前,已到文化部藝術事業管理局的資 料室,觀賞了文徵明親筆手寫的崑曲劇本《闘金牌傳奇》。』

 

按,筆者於〈談同時出現署名文徵明手抄的《南詞引正》抄本及《鬪金牌傳奇》抄本〉一文(見筆者:《崑曲史料與聲腔格律考略》,台北:城邦印書館,2015年)裡,就考證了該《鬪金牌傳奇》:

 

『在1960年所謂《南詞引正》公布前,其實,在稍前於文化部派員江南訪書之下,江南民間及古玩店裡的文物紛紛入了文化部的庫藏中。於是,在文化部藝術事業管理局的資 料室裡,被當時初出茅蘆的吳新雷看到了一冊題為明代文徵明手抄的《鬪金牌傳奇》的上卷二冊,計十八齣。

 

按,此一傳奇,明代所有文獻皆無收入,不論呂天成的《曲品》,或祁彪佳的《遠山堂曲品》,或明季任何有關戲曲的文獻,皆未有著入,而到了清朝時,亦不見於清代任何官方記載,或各類的戲曲曲目內。而只有清初的《懷寧曹氏藏曲記》內有提到:『《鬪金牌》,頭、三、四、六本四冊,缺二、五本,共計七五頁』,這位懷寧曹氏,一如吳新雷於1962718為文於文滙報時於文中指出,是梨園世家,所藏皆為戲班串本。

 

而傳奇首齣的《開宗》的詞【臨江仙】內竟有『就裡偷翻明代史,萬妃擅寵宮幃』之言。一見即知,此劇分明是清代某人所作,才講出『偷翻明代史』,而且還涉及明代皇室的明憲宗萬妃的違禁之事,明人是不可以此宮闈時事入戲,一如明太祖朱元璋的大明律,御令『搬做雜劇戲文,不許粧扮歷代帝王后妃』,何況要犯禁公然把明朝帝王秘幸醜聞公然入戲以冒大不韙,故如明代時事劇《鳴鳯記》只敢把所有惡行塞給臣子的嚴嵩身上,惡貫滿盈歸之,而不敢片言及於嘉靖的昏庸寵幸,而所謂文化部藝術事業管理局的資 料室裡所藏此二冊所謂文徵明的手寫《鬪金牌》,只要有常識,就可以判明是清代或民國或1950年後的人所假托文徵明所手抄。』

 

並有以下推斷:『沒有這位假托為文徵明的愛好戲曲的人士的手寫了清代的《鬪金牌傳奇》,所謂魏良輔《南詞引正》的真偽,都還能人人各自表述,但由於這位偽文徵明的《鬪金牌傳奇》,和托名文徵明手抄的魏良輔的《南詞引正》,同時在1960年前後,被文化部所派的路工等人,在江南一帶被訪查而入了書庫,由於清代的《鬪金牌傳奇》,不可能被早已死於明代的文徵明真實本人手寫,那麼,此一掛名為文徵明而手寫了《鬪金牌傳奇》的,就是清代以來的人士了,於是,亦更加堅實了,和《鬪金牌傳奇》同時問世於文化部江南訪書時的托名於同一文徵明所手抄的所謂魏良輔的《南詞引正》就是一篇後世的偽文,而其偽作者,就是署名為文徵明所手抄清代傳奇《鬪金牌》的同一人。即,所謂魏良輔的《南詞引正》乃偽文,乃證據確鑿。』

 

即,認為此一所謂文化部藝術事業管理局的資 料室裡的題為明代文徵明手抄的《鬪金牌傳奇》的上卷二冊,計十八齣的劇本,只出現在清代《懷寧曹氏藏曲記》提到,而內容又是清初人的口吻,此事,只有二種解答:

(一)、趙萬里偽造《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之前,先以1957年自江南訪書得來的《真跡日錄》的筆跡,手抄一份他所收集到的《鬪金牌傳奇》的上卷二冊,計十八齣的劇本,掛上文徵明手抄的題署,擺放在文化部藝術事業管理局的資 料室裡,看看會不會有人注意及注意到之後,也會認為文徵明有手抄的習慣,則再端出《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就比較不會引人懷疑了,因為,文徵明就是有手抄的慣行。但沒有去考實,此劇本實為清初劇本,於是明代文徵明怎會手抄清代劇本,任何有點學術基礎的,都不會像學術外行吳新雷一樣,學術神經麻痺及木訥到一無所知,還以為明代文徵明抄的是明代傳奇呢。

 

(二)、真有一份清代以來的假的文徵明,去手抄了題為明代文徵明手抄的《鬪金牌傳奇》的上卷二冊,計十八齣的劇本,而被趙萬里及江南訪書時找到了。而是不是如此呢,其實如果此抄本未經文革而消失,只要核對一下筆跡,如果和《真跡日錄》相同,則第一說成立。如果不相同,則此說成立。

 

無論如何,此一手抄本的《鬪金牌傳奇》,上有題為文徵明手抄,就是趙萬里想到了以文徵明手抄為名義,假造出《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經偽造一個吳昆麓的較正,再由文徵明手抄,還由文徵明寫篇《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後跋,交代自己手抄之由。

 

五、小結

 

1960年於文化部藝術事業管理局的資 料室裡的題為明代文徵明手抄的《鬪金牌傳奇》的上卷二冊,計十八齣的劇本,抄了清初的劇本,還假托是明代文徵明手抄,已經露饀了。如果真是趙萬里所手抄,那麼,學術有夠差,連《鬪金牌傳奇》不是明代劇本都考證不出來。而如果果真是一個清代以來的一位偽造者,假托文徵明去手抄清代的《鬪金牌傳奇》劇本,則趙萬里只是靈機一動,依樣畫葫蘆,也托文徵明手抄,而讓《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問世,趙萬里從故紙堆《真跡日錄》裡想出偽造《南詞引正》及崑曲鼻祖”顧堅,於是就使崑曲史淪為神話傳奇而萬劫不復。由於戲曲學界(含崑曲界)的學術普遍低落,幾乎假《南詞引正》處處偽跡畢露無啥學者能疑上一疑。整個學術界都沉沒在滾滾偽學偽史『崑曲六百年』、『崑曲鼻祖顧堅』等濁流裡,幾乎淹斃所有有頭有臉或生或死的戲曲學者的一世英名。(劉有恒,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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