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趙萬里與偽《南詞引正》裡所謂秦觀的《媚顰集》的出處
-------英雄惜英雄，趙萬里的秦觀情愫
1931年，由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出版了由趙萬里編成的《校輯宋金元人詞》一書，於其末卷，由趙萬里著述了一冊《宋金元名家詞補遺》。這冊補遺裡，秦觀倒沒有任何須補遺的詞作，而蘇軾倒有。
於該著述內，趙萬里於排列張先三首之後，就是蘇軾四首了，一為【菩薩蠻】，一為【阮郎歸】，一為【踏莎行】，一為【踏青遊】。在鈎沉出此補遺之作時，必須核對蘇軾原作，才可以核對出，哪些手頭所收集來的蘇軾之作，是為遺珠而係歷來詞選或文集或詞集里未列入者。在此冊裡，趙萬里核對了蘇軾所有的【菩薩蠻】之後，列下了以下一首，視為是補遺之蘇軾的【菩薩蠻】佚作：
『濕雲不動溪橋冷。嫩寒初透東風影。橋下水聲長。一枝和月香。
人憐花似舊。花比人應瘦。莫憑小欄幹。夜深花正寒。』
但並非此闋，卻是在查閱蘇軾各在蘇軾【菩薩蠻】詞作裡，另一現存的【菩薩蠻】，特別吸引有浪漫情懷的趙萬里的本心，那就是：
『娟娟侵鬢妝痕淺，雙顰相媚彎如剪。一瞬百般宜，無論笑與啼。
酒闌思翠被，特故騰騰地。生怕促歸輪，微波先泥人。』
尤其是『雙顰相媚彎如剪』里所描繪的女性的『顰』與『媚』，特別使趙萬里充滿暇思，於是二十多年後，到了1957到1960年間偽造所謂魏良輔的《南詞引正》時，都還對於蘇軾【菩薩蠻】詞作裡的『雙顰相媚彎如剪』，所描繪女性的『顰』與『媚』的思念明如月而無法遺忘到不引用。
而北宋的蘇軾的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字少游，是位大詞人，也是一位才子，所以後世有他與蘇軾的妹妹的蘇小妹的連理佳話的傳說。而此位秦觀，是位大才子，他在《精騎集序》一文裡就提到他自己的天份：
『予少時讀書，一見輒能誦，暗疏之，亦不甚失。然負此自放，喜從滑稽飲者遊，旬朔之間，把卷無幾日。故雖有強記之力，而常廢於不勤。』
此位秦觀，可謂是才氣縱橫，風流倜儻的點範了。而才氣縱橫，對於上世紀的趙萬里，正足以譽之。趙萬里，就是一位『讀書，一見輒能誦』的大天才，記憶力特好。前人曾譽他，對於所讀的書冊，於第幾頁有某句話，都指證如流。如此當代天才，對北宋才子的秦觀，獨有所鍾，英雄惜英雄，於是在偽造魏良輔的《南詞引正》里，於是擺到了文里，成了秦少游（秦觀）的空穴來風的著作《媚顰集》之名了：
『曲有三絕：字清爲一絕，腔純爲二絕，板正爲三絕。（出秦少遊《媚顰集》）』
因為趙萬里非知樂文人，不知道此本出自別本的曲律文字的『曲有三絕：字清爲一絕，腔純爲二絕，板正爲三絕』文字，是『曲』（崑曲）的演唱要領。在秦觀那時的北宋，詞被叫做曲子，而北宋時所謂的『拍』，意義上也不是如同明代以來的工尺譜的板眼，而是以一樂句為一拍，即樂句的結字處，即收韻（『均』）處視為一拍位。所以秦觀那時候，絕不會講的出『字清爲一絕，腔純爲二絕，板正爲三絕』的說法，那是要到了明代才有的觀念。而趙萬里抄錄了其他版本的曲律，如戲曲集的《樂府紅珊》、《樂府名詞》、《吳歈萃雅》、《詞林逸響》、《吳騷合編》及沈寵綏的《度曲須知》裡的此段文字之後，又異想天開，亦因為他已遍查有關宋金元的所有詞人的詞作，心裡有案底了，知道不可能日後出現了一冊叫做《媚顰集》的文集或詞作，而不是秦觀之作。於是把對於蘇軾那首描寫女性媚態及顰態，回想了二十年，還不能忘，於是把『媚』及『顰』加以組合，取個『媚顰集』以慰二十年來情夢筆之於文內，把此段文字當成是出自於秦觀的《媚顰集》，而寫下了『出秦少遊《媚顰集》』的備注文字。而就在出版《校輯宋金元人詞》的前一年的1930年，其實，趙萬里已把秦觀詞作查覽無遺，也發現現有的秦觀詞作都已完整，沒有補遺的需要了，所以《校輯宋金元人詞》沒有列入需補充的詞作。而且，就在1930年，他就寫成了《宋刻淮海居士長短句跋》，附於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影印原秦氏家藏宋刻本之後，而且還考證出明代毛晉的汲古閣藏有宋刻秦觀集裡，原録的七十七首詞收録，而且還新增補十首裡，只有【喜春來】一闋是秦觀之作，而其它九闋都不是秦觀之作。
而不定名為蘇軾之作《媚顰集》，卻找來秦觀，一來也是避人耳目，深恐若以蘇軾為名，別人一定去查蘇軾所有作品，就會發現典故出自蘇軾的【菩薩蠻】裡了。所以故弄玄虛，聲東擊西。而且，趙萬里就在1934年，與許之衡共同校訂了由王輝曾箋注，而由北京文化學社出版的秦觀的《淮海詞箋注六卷》。二來，趙萬里對於秦觀特別有偏好，才會在偽造《南詞引正》時，不忘去提拔他心中愛好的詞人秦觀（少游），也同時把他偏好蘇軾描繪女性的『媚』與『顰』的久久不能忘懷的描寫辭語，偽造出一冊《媚顰集》，冠以著作者是他的心目中的偶像人物秦觀身上。（劉有恆，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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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按：此文請併與筆者其他如：趙萬里與江南訪書及《南詞引正》、趙萬里與偽文《南詞引正》上的羅振玉的『面城精舍』章、談偽造魏良輔的《南詞引正》救崑曲的曲界往事、偽《南詞引正》為何會出現杭州腔、談偽魏良輔《南詞引正》內顧堅自號『風月散人』之出處……等文並參。（刘有恒後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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