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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祿閣論史:『哲人王』王莽的失敗---柏拉圖的理想國在中國(三)

哲人王的王莽一瞥

●王莽勤於國事忙到整夜不睡

當了十五年皇帝,被殺而身亡朝滅的王莽,絕對不是個荒淫之君,相反的,夠稱得上是個盡忠職守的皇帝了。班固在《漢書‧王莽傳中》裡指出:『莽常御燈火至明,猶不能勝』(天鳳二年)。因為王莽萬事都躬親,不信任屬下,於是常常宮裡的燈火直亮到天亮,一夜都沒睡,還在從公,都還做不完。結果就是『自髓眾事,有司受成苟免』,等於幫屬下把公務辦了,屬下也懶得盡心職守,只要尸位素餐就好了。

●王莽是個書呆,認為政令只要全套頒佈了,就天下安定了。而且還好變改制度,政令煩多』。

《漢書‧王莽傳中》:天鳳二年(公元15年,王莽即位第七年),『莽意以為制定則天下自平,故銳思於地理,制禮作樂,講合六經之說。』所以不但常常召集公卿討論,而且還不能快速定奪,於是對於國中的民政訴訟都沒時間處理,像是縣令出缺,都沒去補,結果造成『公卿旦入暮出,議論連年不決,不暇省獄訟冤結民之急務。縣宰缺者,數年守兼,一切貪殘日甚。』下屬官吏上下其手,更加貪污腐化。

●王莽失政的內容,出自於當時反叛者的口中最準確了

《漢書‧王莽傳下》:天鳳四年(公元17年,王莽即位第九年),臨淮盜起,王莽派遣使者去赦免盜賊以招降時,使者返禀王莽:盜起是因為『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姦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也就是,王莽所頒的法律多如牛毛,簡直舉手投足都犯法。努力耕種收入,還不足以繳稅。就算閉門家中坐,又因隔壁鄰居偷鑄錢或藏銅塊而犯了連坐之法,而且還被不良官吏找麻煩想從中收賄。人民困苦,才當起了盜賊。王莽一聽,大怒而免了使者的官。而未究心想一下,自己出了什麼問題。所以若有人順其想法,而指出,這些『民驕黠當誅』,王莽就常高興地把他們升官(『莽說,輒遷之』)。一個初心為民的哲人王,到日後登了大位,反而成了把自己遠離了民眾而在象牙塔裡發號施令了。

《漢書‧王莽傳下》:地皇二年(公元21年,王莽即位第十三年,滅亡前三年),魏成大尹李焉與卜者王況謀反,王況謂李焉說:「新室即位以來,民田奴婢不得賣買,數改錢貨,徵發煩數,軍旅騷動,四夷並侵,百姓怨恨,盜賊並起,漢家當復興。君姓李,李音徵,徵火也,當為漢輔。」此事被吏告發而皆捕殺。按,王況講出了當時詬病王莽施政的大者,包括了,民田及奴婢不能買賣,通貨幣制更改頻繁,而且徵調出征匈奴等外夷及各種力役或攻打盜賊等,造成人民負擔及軍事行動,而且四夷入侵,盜賊並起。

從以上二則所透露出來的訊息,就是王莽失政,造成人民受荼毒的根本原因。

●王莽失政多年,到晚年民氣仍未叛莽

《漢書‧王莽傳下》:地皇二年(公元21年,王莽即位第十三年,滅亡前三年),『初,四方皆以飢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歲熟得歸鄉里。眾雖萬數,亶稱巨人、從事、三老、祭酒,不敢略有城邑,轉掠求食,日闋而已。諸長吏牧守皆自亂鬥中兵而死,賊非敢欲殺之也,而莽終不諭其故。

即指,即便王莽失政,造成人民活不下去,挺而走險,但是都只是因為『飢寒窮愁起為盜賊,還是希望能夠有朝一日能夠在豐年時還歸故里重新務農,所以雖然都有上萬人,只是自稱是『巨人、從事、三老、祭酒』之類,沒有稱王稱將軍,而且還只是自保,沒有去攻略城池的,而只是到處搶劫求生的食物(『轉掠求食』)。就算官兵攻盜賊,盜賊也不是存心和官兵作對,帶兵的長吏牧守只是在混亂打殺中身亡,盜賊『非敢欲殺之』。但是王莽到滅亡前三年,都還沒有領悟到民心並不想亂的道理。

綜合看了一下王莽的失政,再看一下近百年來的不少學者的論王莽,就可以看出其不具有史家之識,而沒有論史的資格。像是胡適,認為王莽行王田及六管是國家社會主義,但因不切實際,而致失敗的『空想的社會主義改革者』,而稱贊王莽是『大政治家』,有『魄力和手腕』,而失敗是因為『那個時代國家的組織還不夠完備,這種大計畫的干涉政策,當然不能一時收效』(胡適:《論王莽》、《再論王莽》)。這種說法也是書生之見,而非政治家之言。政治家,是處理實務,政策與執行要兩相兼顧。不是寫政論,也不是立說,寫部《論語》、諸子百家之言。王莽之蔽,就是有不務實的計畫,而且因為不務實,不切實用,又任用非人,所以也沒有執行力。但王莽也企圖要有執行力,於是嚴刑竣法,沒有好好思量其想法是不是真有可行性,其實施步驟如何,以及如何考校官僚,造成反而徒法不足以自行,奸吏反而鷄毛當令箭,枉法而圖利。王莽,如果好好做個書生,像楊雄一樣寫部《法言》,或寫作一部新的《周禮》出來,空立個烏托邦,像柏拉圖一樣,《理想國》永只是一場夢,一旦實施,柏拉圖必定也是個希臘的王莽。胡適論王莽有『手腕』,如果王莽推行新政成功,那才是有『手腕』,不然,官逼民反,何來什麼『手腕』,胡適白口書生,怕不也是個政治白癡。而且既然『空想』,而且不切實際,則怎麼又會是『大政治家』,政治都搞不好了,應是政治空想家吧。

像是錢穆的《秦漢史》(1947)談王莽,也頗有缺失,其究竟亦為書生而已。他認為王莽的新朝是『舉世人心之歸向』,一如吾人前曾指出,王莽代漢是受人民及士大夫所企盼的順天應人。但又認為王莽的土地國有、廢奴諸說,見其『政治上之理想可稱高遠』。按,政治的理想是理想,但政治是實事實辦,不是空立個目標,強人民去跟從。政治思想可以高遠,但政治家不可以理想放在空想的高遠上,同時實施面十分重要,不是像王莽認為『制定則天下太平』。後世論史者,像胡適及錢穆及不少後世學者,都犯了理想與實務不分,成了書呆子。其實書呆子,從先秦儒家就可以看出,如孟子要復井田,在戰國之世,必不可行的,孟子要恢復,如果從政為君,不也是先秦的王莽了。後世多少要恢復井田,如一些宋儒張載、胡宏等都如此,不也若從政,不也是書呆治國。可說自古至今,書生害國有餘,持理念的教條治國,必致害國,此之謂。像翦伯贊的《中國史綱》(1947)也贊王莽是『政治家』,而且『從他大膽的執行改良政策表現出來』,就其學識而言,實不具備論史的資格了。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1949)則認為王莽的改制是『十足空虛的幻想』,並加人民以『極大限度的剝削』,按若以王莽施政最後的成品,一如前述當時反叛者的口述裡,的確,官逼民反,就是王莽的善意造成最後的結果,何況,還不一定是完全的善意。因為,他的四夷政策,就是政權瓦解的重要原因,因為,以中國為大,降四夷的王號及地位,而且出兵攻當時本已屬弱小,只能擾邊的匈奴,而調兵遣將,天下震動,最後,匈奴反而入侵,邊地為虛,人民思反,戰事連年,西域全叛,是正式牽動王莽的新朝天下土崩瓦解的第一因。(劉有恒,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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