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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萬里《南詞引正》內『楚腔』之名係抄自清乾隆時郝碩等奏摺小考

一、前言──弋陽腔『雲貴二省皆作之』抄自清乾隆時奏摺

吾人曾於〈《南詞引正》以弋陽腔流行雲貴係抄自乾隆時郝碩奏摺小考〉(《崑曲史料與聲腔格律考略》,台北;城邦印書館,2015)一文,考證偽造《南詞引正》的作者,在偽文內指弋陽腔是:『自徽州、江西、福建俱作弋陽腔;永樂間,雲貴二省皆作之;會唱者頗入耳』,其中的『雲貴二省皆作之』是抄自故宮博物院文獻館編輯出版於1930年至1931年的《史料旬刊》計40期內乾隆四十六年(1781),江西巡撫郝碩在覆旨遵旨查辦戲劇違礙字句的奏疏中,提及乾隆於四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依伊齡阿覆奏,要求:『再查崑腔之外,有石碑腔、秦腔、弋陽腔、楚腔等項,江、廣、閩、浙、四川、雲、貴等省,皆所盛行,請敕各省督撫查辦』裡的『雲、貴』。


二、『楚腔』二字係趙萬里抄自清乾隆時奏摺

按,偽文《南詞引正》內又有:

 

『北曲與南曲大相懸絕,無南腔南字者佳,要頓挫,有數等。五方言語不一,有“中州調”、“冀州調”、“古黃州調”,有“磨調”、“弦索調”,乃東坡所傳,偏於楚腔。唱北曲,宗“中州調”者佳。伎人將南曲配弦索,直爲方底圓蓋也。關漢卿云:“以‘小冀州調’按拍傳弦,最妙。”』

 

依吾人在之前十數篇文章內,曾考出此偽文的作者係趙萬里(1905~1980)。而前揭書裡,曾考此文的偽造者在偽造明代崑曲鼻祖魏良輔的《南詞引正》裡,偽依魏良輔口吻抄清乾隆朝1781年奏摺裡的查辨是否在『雲、貴』等省有『石碑腔、秦腔、弋陽腔、楚腔等』的紀錄,當成弋陽腔此腔在明朝嘉靖二十六年(1547)前即生龍活虎傳到了雲南貴州邊陲之地去了的悠悠不經之言。按,不止如今,今再指出,而且,此偽文的作者趙萬里還抄了1930年至1931年的《史料旬刊》有關此批奏摺裡談到的『楚腔』二字,用在其界定其前230年的明朝嘉靖二十六年以前,魏良輔那個時代即活現了『楚腔』,而寫出了偽造的文字:

 

『五方言語不一,有“中州調”、“冀州調”、“古黃州調”,有“磨調”、“弦索調”,乃東坡所傳,偏於楚腔。』

三、偽造者因下筆文思跳躍不成句法已被汪詩佩指出

按趙萬里因為此段文字寫的不通,一如在這篇偽文裡不少其他之處。他在其偽文裡講道:因為五方的言語不同,所以出現了『“中州調”、“冀州調”、“古黃州調”,有“磨調”、“弦索調”』。其實就已不通之至。

汪詩佩於於2005年發表的〈再論『顧堅與崑山腔之始』──兼談《南詞引正》的疑點〉(《名家論崑曲》,臺北:國家出版社,2010年)裡即已指出:『它又提出一個自元至明清皆未見於任一論北曲著作之說:北曲因地域語言之不同,分為五種:中州調、冀州調(又分大、小)、古黃州調、磨調、弦索調。這個分類似乎還輯不清。中州、冀州、古黃州為地名,磨調為唱腔特色,弦索為器樂伴奏特性,在分類上無法相屬。甚且,磨調根本指的是南曲,在崑山腔「水磨調」之前,從未聽說北曲也有一支稱作「磨調」者。「弦索調」本身就被當作北曲的代名詞。』也就是說,趙萬里此段偽文,前已界定此五種北曲聲腔都是因為『五方言語不一』而起,但下文說明時,又把『地名』、『唱腔特色』、『器樂伴奏特性』混搭,而導致自已前面的『五方言語不一』的前提,已被用不搭的後語而自己將之毀滅之。

 

又,吾人再看趙萬里此段作文都不及格的文字,『“中州調”、“冀州調”、“古黃州調”,有“磨調”、“弦索調”,乃東坡所傳,偏於楚腔。』又極為『青蛙跳水』──“不通不通”了。趙萬里真正的文義,是指那『古黃州調』『乃東坡所傳』,而却寫文時,置於『有“磨調”、“弦索調”』之後,於是就成了『“磨調”、“弦索調”,乃東坡所傳』,文義扭曲了。更遑論最後加了『偏於楚腔』,意義又晦。析其文義,應是說,古黃州調是蘇東坡所傳的,而接近於(『偏於』)楚腔的。即,黃州調為古之楚腔,楚腔為古黃州調的現代版。但前言又把『古黃州調』列為此偽文紀年的嘉靖二十六年之前的華夏大地上的五種北曲聲腔之一,則吾人只有為他圓謊改為其本義的文字,來說通此段,即,趙萬里本義是說:

 

『五方不一,有“中州調”、“冀州調”、“楚腔”,“磨調”、“弦索調”。 “楚腔”乃源自東坡所傳之“古黃州調”是也。』

 

把『楚腔』改列為偽文裡的北曲五聲腔之一,而把『古黃州調』做為起於東坡的『古黃州調』。吾人試比較以上的改文,才能說通趙萬里此段的文義,再把此改作的文來比對一下當年趙萬里的此段文字,可見其不通至極之文思及文筆了,可知,趙萬里的此段文字豈不拙劣。

四、趙萬里下筆來回穿梭古今,大彰偽跡之例一───『偏於楚腔』

或有一更為不堪的玄解,就是其實趙萬里為文時處於心神分離狀態,故可以來回穿梭在寫偽文的當時的1957到1960年間與清乾隆的1781年上述奏摺的時代及要度文成偽造的魏良輔曾於1547年以前寫的《南詞引正》之間。於是前後時代交叉呈現。其文字『五方言語不一,有“中州調”、“冀州調”、“古黃州調”,有“磨調”、“弦索調”,乃東坡所傳,偏於楚腔。』裡,指1547年以前當日以前魏良輔此偽文當時,即有『古黃州調』之名,此調『乃東坡所傳』,而接近於他所見故宮出版品裡乾隆晚期奏摺裡所提及的『楚腔』(『偏於楚腔』)。

五、趙萬里下筆來回穿梭古今,大彰偽跡之例二───『故,國初有崑山腔之稱』

 

其實,這不是孤證,更同樣印證趙萬里精神分離的就是此偽文裡另一段『故,國初有崑山腔之稱』了。按,所謂『國初有崑山腔之稱』,是趙萬里見到1957年蔣星煜於報端公佈了他首度創世紀的大發現,在一本穻見古籍:明末周玄暐的《涇林續記》裡發現了一段文字,講到明太祖接見崑山人瑞周壽誼,問他知不知道崑山腔,而周人瑞說他不知道,於是獻技開唱了隻他會的江南小曲。趙萬里見該文,也把蔣星煜發現《涇林續記》裡有國初(明太祖開國立朝之時)即有崑山腔的記載一事的1957時事,載入到其偽托魏良輔在1547年以前寫的《南詞引正》內,而寫出『故,國初有崑山腔之稱』之句。即是指出,在蔣星煜發現《涇林續記》裡有記載了明太祖的明朝的國初一事,『故』(所以),依崑山腔的記載見於1957年的蔣星煜發現的《涇林續記》裡,乃是明初就有了崑山腔的稱呼的實足證據了。這豈不就明證了趙萬里寫偽文時的心神狀態是來回穿梭古今,連寫偽文時要把握住字字都要古味古事十足的作偽基本道理也失察,而古事今事一併入偽文,而大爆其作偽的痕跡了。疏不知,萬曆末年周玄暐腦子裡臆想的獨家的小說故事明太祖約見周壽誼時問崑山腔,早於數十年的魏良輔,就算在嘉靖二十六年以前真有寫什麼《南詞引正》時,又怎會預先知道。

六、清初期之前的兩湖戲脈絡:從『青陽過江』『楚調』到『清戲』到『楚腔』

 

而因為『楚腔』一辭初見於故宮博物院文獻館編輯出版於1930年至1931年的《史料旬刊》計40期內所發表的一批清代故宮裡的乾隆晚期的奏摺內,乃是當日乾隆晚期中國大地上的興起的『楚腔』的惟一實錄。之前,沒有任何史料及地方志與筆記小說等提到過,而在明代萬曆年間在兩湖地面可見而有實錄的是『楚調』,如袁中道《珂雪齋外集》(或稱《遊居柿錄》)裡,其萬曆四十三年(1615)日記裡提到:『時優伶二部開作,一為吳歈,一為楚調。吳演《幽閏》,楚演《金釵》。』趙萬里可能並未去翻查到此類文字,所以猜它個古有『古黃州調』,再拿乾隆時代興起的『楚腔』穿越到二百多年前的嘉靖朝來用。而其實,萬曆中晚期出現了『楚調』,如果回到之前的嘉靖二十六年前,尚無八字的一撇,因為,楚調也是由『青陽過江』進化而來的,一如流沙在《明代南戲聲腔源流考辨》裡的〈湖北楚調考〉舉袁宏道在萬曆二十七年在寫給沈朝煥的信中寫有『歌兒皆青陽過江』,即指當日湖北的伶人所唱是青陽及弋陽之腔。而所謂後來的『楚調』,亦即與青陽腔和弋陽腔有所關連,但青陽腔和弋陽腔在早於萬曆二十七年的數十年的嘉靖二十六年尚八字亦無一撇,而在嘉靖三十八年去世的楊慎,始首先提到弋陽腔。之前,也有成化、弘治年代的陳鐸在《嘲川戲》散套嘲笑川戲藝人的文字,時海鹽南曲初起,而依李開先《閒居集‧西野春游詞序》所記載,陳鐸去世於武宗正德二年(1507)前亦有『川戲』,可見在南戲時代也有川戲的存在。而『楚調』亦在嘉靖二十六年之前的偽文魏良輔《南詞引正》時尚無誕生,因為連弋陽腔及青陽腔尚無影踪。

 

而『楚腔』一名,之前,在清初乃李調元《劇話》裡所說的『弋腔……楚、蜀之間謂之清戲』,即明萬曆晚期楚調之發展,而到乾隆中晚期花部蔚興的時代又有『楚腔』之名,而其內容物亦無可考了。按,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11月20日兩淮鹽政伊齡阿在上報朝廷應禁書籍(含戲曲唱本)中說:『至於鄉村鎮市以及上江、安慶等處,每多亂彈,係出自上江之石牌地方,名曰石牌腔。又有山陝之秦腔,江西之弋陽腔,湖廣之楚腔,江廣、四川、雲貴、兩廣、閩浙等省皆所盛行。』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11月22日全德報朝廷:『再奴才前在九江時,聞有秦腔、楚腔、弋陽腔、石牌腔等名目詞曲。』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12月13日江蘇巡撫閔鶚元報朝廷:『臣查曲本流傳,崑腔以外,有石牌腔、秦腔、弋陽腔、楚腔。』等等奏摺裡,談到乾隆晚期『楚腔』的流播地區:『湖廣之楚腔』。而『湖廣』一字,在清代於康熙十三年(1674年)以後的定稱,即是指湖南、湖北。而明代的『湖廣』尚包括廣東及四川的一部分,此所以清代雖沿用此名,而實不包括廣東及四川的一部了。而依伊齡阿奏摺可見,此一楚腔,『江廣、四川、雲貴、兩廣、閩浙等省皆所盛行』,而江蘇巡撫也在奏摺裡提到查到江蘇地面上也有『楚腔』的曲本流傳。如是而已。

 

七、嘉靖二十六年以前無二百多年後『楚腔』之跡,當時,連『腔』名都還沒有

趙萬里在1930年至1931年當時亦擔任故宮的顧問,而故宮博物院文獻館編輯出版於1930年至1931年的《史料旬刊》也是其職務內會接觸到的刋物,趙萬里亦把其中涉及弋陽腔是否在雲貴有流行的內容,日後也拿來讓偽文裡的魏良輔肯定在明代嘉靖二十六年之前,就已穿越去到雲貴發現了乾隆晚期可能現身於雲貴的弋陽腔,提早到二百多年前的明代嘉靖二十六年之前就出現了。而乾隆晚期出現的楚腔,也提早到二百多年前的明代嘉靖二十六年之前就出現了,還編織是源於蘇東坡。

八、《南詞引正》出現『腔』名,即為偽文之明證

『腔』名,首見於嘉靖三十八年去世的楊慎的談到『弋陽腔』。而在托名嘉靖五年物故的祝允明的《猥談》,乃是首見於今存的陸延枝萬曆十八年編《煙霞小說》裡,而且還被列為書內的『附』件書,不認為是祝允明親著。而《南詞敘錄》更是晚到清初何焯為了駁《猥談》而作,故雖二書之內,有弋陽腔、餘姚腔、海鹽腔、崑山腔四聲腔之名,但其中崑山腔既是萬曆年崑山腔之名誕生於梁辰魚創《浣紗記》成名後,時人以梁辰魚的籍貫崑山命其唱腔為『崑腔』(崑山腔),見於目睹崑山腔之名誕生於其鄉里的崑山名人張大復的《梅花草堂筆談‧崑腔》條。而此時乃萬曆四、五年以後,
范濂《雲間據目鈔》:『戲子在嘉隆交會時。有弋陽人入郡為戲。一時翕然崇尚,弋陽遂有家於松者。其後漸覺醜惡,弋陽人復學為太平腔、海鹽腔以求佳,而聽者愈覺惡俗。故萬曆四、五年來,遂屏跡,仍尚土戲。』即表示了在吳中的上海,在萬曆直到四、五年間,尚未見崑山腔,故弋陽戲子想唱雅腔,也只能學海鹽腔而止。則崑山腔之名的出現尚在其後。故死於嘉靖五年的祝允明著作怎會預知數十年後,於萬曆四、五年後才出現的『崑山腔』名,可見其偽的證據之一;而《南詞敘錄》也照抄《猥談》的崑山腔等四聲腔之名,還編造四聲腔的流播地,並且說崑山腔於嘉靖三十八年行於吳中,但照《雲間據目鈔》一比對,連吳中的上海到了十多年後的萬曆四、五年,都沒有崑山腔,亦見此《南詞敘錄》又是偽書之明證之一,並非百多年來所有學者臆猜的徐渭。而其他的所有嘉靖二十六年以前的史料筆記小說及地方志皆不見有任何以『腔』為名的地方聲腔,即知,偽文《南詞引正》竟出現以下二段各地方聲腔訂名為『腔』的文字,都是後世偽造之證,而非嘉靖二十六年所謂後敘及所提由曹含齋寫作後敘的那一年之前所完成的:

腔有數樣,紛紜不類,各方風氣所限,有崑山、海鹽、餘姚、杭州、弋陽。自徽州、江西、福建俱作弋陽腔;永樂(一四O三——一四二四)間,雲、貴二省皆作之,會唱者頗入耳。惟崑山爲正聲,……,故國初有崑山腔之稱。

五方言語不一,有“中州調”、“冀州調”、“古黃州調”,有“磨調”、“弦索調”,乃東坡所傳,偏于楚腔。

九、偽文《南詞引正》談到『崑山腔』就是後人偽造之證

而且魏良輔又不是崑山腔一名的由來,崑山腔一名以其後輩梁辰魚的籍貫的崑山為號,而魏良輔的新聲生時無取專名,在其死時,梁辰魚都還沒有成名,《浣紗記》到萬曆初年始寫作,那時之後,才有時人尊梁辰魚而取名『崑山腔』,此時魏良輔早已亡故,則崑山腔此後世崇後生梁辰魚唱腔而定梁辰魚的籍貫的崑山命名新聲之事,也不可能出現於魏良輔生時,來個張冠李戴,把崑山載到太倉南關的魏良輔頭上去。即如魏良輔死後,其門人及私淑取名,也是以魏良輔籍貫太倉南關(南馬頭)而命名魏良輔的新聲為『南馬頭曲』,也不屑稱梁辰魚此一太倉之外的外地崑山為太倉魏良輔的新聲名,而排斥梁辰魚的崑山腔及腔名備至,此事全見於目擊證人張大復在《梅花草堂筆談‧崑腔》條的證詞。

十、趙萬里《南詞引正》乃史料穿越劇的劇本

趙萬里又抄了1930年至1931年的《史料旬刊》有關此批奏摺裡談到的『楚腔』一辭,而此位蘇東坡及其弟子秦觀的崇拜者的趙萬里,把『楚腔』的創始者,按放到蘇東坡的頭上,去彰顯其心中的偶像。但如此一來,一查1930年至1931年的《史料旬刊》之下,趙萬里以今喻古、古今不分,玩史料穿越劇的劇本《南詞引正》一文,就完全暴露偽跡無遺了。(劉有恒,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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